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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客(8)如我所是(AsIAm)(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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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晚上床时,柰发现那本《历史的终结及最后的人》跑到了她的床头柜上。Fairchild拍拍她屁股,吩咐了句:“Spoon”(大勺子抱着小勺子),也不等她答,将她硬翻过身。柰像胎儿一样蜷卧,缩成小小的一团儿,头伏在被衾上读书。Sterling支颐于枕,从背后抱着她的腰腹,指尖轻抚她的发丝与肩臂的柔嫩肌肤,垂眸谛视了一会儿窝靠在他胸口,在柔暖灯光下安静阅读的柰儿,然后在她枕上翻开那本Barbarians at the Gate《门口的野蛮人》。这书讲的是1980年代美国史上最大的一场LBO——私募股权巨头KKR与RJR Nabisco管理层之间的激烈竞购战——华尔街的贪婪、可怕的权力斗争、金融资本的残酷运作、公司最后的负债累累一一展露无遗。
  滴滴答答,时时刻刻:一个多钟头就那么过去了。Sterling再抬头,发现少女正从书页上抬眸,盯着墙角某处,神色严肃。他捋开她颊侧的碎发:“Thinking about ‘the last man’?”(还在想“末人”?)薄唇勾起个慵懒而不屑的弧度:“Cowardly, mediocre individuals too afraid to reflect, to chase, to challenge. They settle for mere existence, living only for survival and fort, trapped in placency and ease, never understanding the growth that es from pain and solitude. Lacking the spirit of self-actualization, they exist—but without meaning.”(懦弱、平庸的个体,不敢反思,不敢追逐,不敢挑战……安于生存,仅做到谋生和取暖,生活于安逸与自满中,丝毫不懂得由痛苦和孤独中提升自我。他们没有自我实现的精神,他们活着仅是物理地存在着——没有意义。)
  女孩儿把书合上,长睫微颤,脸埋在被褥里,声音闷闷的,头一次主动问他话:“Do you consider yourself a übermensch, sir?”(先生,你认为自己是个“超人”吗?)
  Sterling也把书合上,箍着纤腰将小人儿往坏里拢拽:“In his original sense of the word, yes.”(若用他[尼采]原本的意思,是的。)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若有所思:“In the sense of transcending traditional morality, creating new values, and achieving self-oveing…an individual who rises above herd mentality, embraces life fully, and defines their own purpose beyond conventional religious and societal norms.”(也就是说,做一个超越传统道德、创造新价值,并实现自我超越的人。‘超人’能够摆脱群体思维,充分拥抱生命,并在超越宗教、社会规范的基础上,为自己定义人生意义。)
  柰翻了个白眼,讥讽地嗤笑冷哼:“And what’s your purpose in life? Fucking all the women you can lay your hands on?”(哦那你的人生意义是啥?操你能操的所有女人?)
  Sterling笑着跟她斗嘴,语气罕见地刻薄尖锐:“Oh don’t flatter yourself, sweetheart. You’re merely a pastime.”(喔,别自作多情了宝宝。还意义呢。你不过就是个消遣。)顺势将小人儿翻过身,面对面拥着:“Life’s purpose? Winning.”(人生的意义?就是赢啊。)她手里还攥着那本硬皮书,下意识抵触挣扎,书角磕到了他手腕。他没在意,大掌反手缚住她手背,想把书从她手里夺回。就在这一刻,一个亮晶晶的金属小物件从书尾的页间滑落,在床单褶皱里滚了半圈,停在了扭斗的二人中间。
  柰不禁侧眸。那是枚银色硬币。她瞥了男人一眼,见他垂眸望着银币,无动于衷,神色晦暗不明,就将银币拾起来递给他,淡淡嘲讽:“Well, I don’t waste time collecting meaningless pastimes.”(喏。我可不浪费时间收集毫无意义的‘消遣’。)
  他没接过,眼神在银币上逗留片刻,抬眸望她,浅灰的眸色略软,微抬下巴示意:“Do you know what it is?”(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柰挑眉一‘呿’:“Your bookmark? Duh.”(废话,你的书签咯?)但仍旧举起银币细细瞧了瞧。银币正面上刻古老的浮雕,是一头戴王冠、手握权杖的国王正面头像,旁边刻一颗小小的六角星星,周围一圈拉丁文。她将银币翻过来,只见背面中间浮雕一个十字架,上面刻着铸钱商“Siferth”,下面是拉丁文“PAXS”(和平)。
  她用指腹摩挲那十字架,又将银币翻过正面,眯眼细看那圈儿拉丁文,见书:“PILLEMVS REX”。
  Rex是拉丁语中的“国王”(法语rey),Pillemvs则是……
  “It can’t be…A Norman penny?”(不会是……诺曼时期的英国便士吧?)
  “Hailing…all the way…from William the Conqueror.”(从……征服者威廉那儿……远道而来……到了我们这儿。注:威廉一世,1000AD左右)
  他语调很柔软。不是平日习惯性的温文克制,也不是调情时放低的温柔慵懒,而是一种不经意间流露的温软与怅然,像翻阅史书时,指尖轻触某页泛黄的故事,因舍不得翻过去而短暂停留。
  柰挑挑眉:“Another delicate negotiation with European aristocrats?”(又是用了些技巧从欧洲贵族手里购得的?)
  他唇角勾了勾,“No, in fact.”(还真不是),伸手接过银币,在修长的指间把玩,轻轻叹了口气:“It was a birthday present.”(它是个生日礼物。)
  柰撇撇嘴,遂即的想法是,有钱人就是有钱人,生日礼物都如此与众不同。Fairchild正侧头望着她,好像在等她问出那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她是谁”。但柰偏不想让他心满意足,冷冷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捅刀子,语气幸灾乐祸地激道:“Why did they break up with you, I wonder.”(我可真好奇,ta干嘛跟你分手啊。)
  Sterling白了女孩儿一眼:“She—”(她——),一顿,特意强调这个词,“—was my mother, and I—”(——是我妈,而我——),落嗓轻几分:“—was twelve.”(——当时十二。)
  柰一怔。像他这种混蛋也会有童年,也会有母亲,这是她未曾想象过的。她此时停下来想一想,又觉得有些荒谬:谁没有过童年?谁没有母亲、父亲、朋友、家人——至少,一个保姆,一个监护人?
  她从Fairchild手里接回银币,细细端详那枚千年前的纹银古董,一边摇头,语气费解:“Why on earth would you give a—”(怎么会有人想到给一个小孩子——)
  她的话没说完,忽然止住了。
  指尖微微一颤,猛然停在纹银表面,国王头像右侧那颗小小的星星上。
  Steorling,盎格鲁-撒克逊古英语中steorra(星星),加词缀-ling(幼小的)。
  Sterling,
  小星星。
  某个父亲、母亲的小星星。
  柰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低声将那个名字缓缓唤出了口。
  她耳边传来轻轻一声“Hmmm”,很悦耳柔缓,但又很低沉晦暗,若非细听,几乎难以闻察,语气似乎又带着点无奈、坦然、实事求是、陈述事实,好像在说:“可你瞧啊,事情就是如此,我也就是这样,毫无办法。”
  当然,柰不会问,Sterling也永远不会说——不会和任何人说:他的童年是寂静无声的,既没什么创伤,也没什么疼爱,既没有苛责打压,也没有温情抚慰,生活像瑞士钟表般安安静静精准运转。在这个讲究秩序、规矩、体面的家里,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位置,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话该怎样说、不该怎样说。情绪在家里是一种不必要的累赘,发泄与崩溃更是不可容忍的错误和失败。他知道,每天放学回家,当母亲问他“How was your day at school?”时,她希望得到的回答从不是他在学校的这一天真正过得如何,而是他的学业和规划。高中去Phillips Exeter寄宿,对Sterling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和放松。
  他手中的这枚银币,是母亲展现过的唯一一次感情——清透的浅灰色眸中一闪即逝的情绪。那双纤细修长的手,佩戴着低调奢贵的珠宝,指尖在国王头像右侧略作停留:“Remember, you’re a big boy now.”(记住,你是个大男孩儿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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